挂冠(2 / 2)
李国藩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,东州市不仅官场沸腾了,连商场也备受震动,前往北京探望的人络绎不绝。就在此时,又传出了张国昌在狱中畏罪自杀的谣言,说是张国昌用镜片割断了喉管,谣言越传越盛,连我心里都将信将疑起来,我知道有太多的人希望张国昌死了,因为张国昌一死,许多人就解脱了,我倒认为张国昌果真有勇气自杀,对他自己倒是个解脱,不过,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,只能给活着的亲人背上沉重的十字架。为了弄准消息,我让陈东海务必核实,陈东海没过两天就给我回了话,告诉我根本没有这回事,这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,他最后劝我说:“雷默,现在东州的政治环境对你相当不利,张国昌有很多对立面,他们还在台上,我劝你还是辞职吧,换一种活法,怀亮一直希望你到兰京大酒店去当总经理,你就下决心吧。”
我挂断电话,心情始终无法舒展,我一直在犹豫是否接受张怀亮的邀请,以我现在的处境我不希望给朋友带来任何麻烦,我更放不下手中的笔,因为一种新的梦想已经开始鼓舞我,如果不考虑养家糊口的问题,我会毅然决然地奔向新的梦想,毕竟职业只能解决生存问题,而只有事业才能解决生存的意义。我知道我还需要时间,有人会问,你在等待什么?我只能说,我在等待戈多!毫无疑问谣言污浊了空气,阳光因污浊而变得混浊不清,我期盼着下一场大雨,洗清空气中的污浊,太阳却白亮白亮的。
杨娜这几天上班,单位的同事谈论的也是张国昌自杀的谣言,我偶尔出了几次门,打车时,出租车司机就主动讲张国昌自杀了,李国藩得癌了,人们讲起来的心情都很复杂,有痛恨的,有可怜的,有遗憾的,也有惋惜的。太阳冲破浮云,从楼顶喷薄而出,折射出所有的浪漫,天晴了,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不是麻雀,而是鸽群。
就在李国藩做手术期间,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,常委大院发生了歹徒入室抢劫案,抢劫的恰恰是李国藩家,当时李国藩的家人都去了北京,只有小保姆在家,被劫持为人质,市公安局局长刘伟蜂亲自指挥战斗,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,歹徒被陈东海击毙。
第二天晚上张怀亮请我和朱达仁一起在兰京大酒店为陈东海压惊。席间,我才知道,歹徒是个被全国通缉的杀人犯,被逼得走投无路,身无分文,潜入东州,误打误撞从后窗爬进了李国藩的家,想弄点钱,继续潜逃,没成想误入天罗地网。借着酒劲,陈东海透露了一个惊人的信息,打扫战场时,发现了李国藩家有一个夹壁墙,打开后,里面有五捆美金,每捆十万,当时刘伟峰就呆住了,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:“东海,这下可闯大祸了!”
回到家里,杨娜已经睡了。我打开电视,电视的晚间新闻里还在播放警方救人质的新闻。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,又点上一支烟,心中充满五十步笑百步的感慨。张国昌已经走完一百步,锒铛入狱了,李国藩离一百步还有多远?我不愿意去想,只觉得,权力在起伏回转的人生风景中,摄入底片的是灵魂的写真。我恍惚起来,发现写真上不过是一个土馒头,土馒头上,草根还没被全盖住,露出一块块的金土,再往上看,分明有一圈金色的花,围着那尖圆的坟顶,那几朵耀眼的金花围成一个圆圆的圈,像金冠,我耳畔回响着一个孩子的声音:皇帝没穿衣裳!
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下午,市政府办公厅行政处通知我去办公室收拾东西。我怀揣着辞职报告,心情复杂地走进我的办公室。办公室除了一屋子的灰尘和干枯的花草,还有满屋子被翻乱的东西,我跟公务班要了两个大编织袋,装满了书,我在办公室除了书,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,两大编织袋的书我根本拿不了,只好给张怀亮打电话,让他来接我。
我放下电话,还拿了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留作纪念,这就是张国昌去北京学习前拜访老书记时,袁伯守亲笔所书赠送张国昌的那幅字,正是明代昌坤在其《吏品》中的官箴,我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摘下来,物是人非,我心中百感交集。
张怀亮的车已经到了,公务班的工作人员把两个大编织袋和老书记的字送到了楼下,我深情地环视了一眼办公室,径直向朱玉林办公室走去。
我推开朱玉林办公室的门时,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,见我进来略显吃惊:“雷默呀,快请坐,快请坐。”
“朱秘书长,”我从容地说,“不坐了,这是我的辞职报告。”说完我把牛皮纸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他办公桌上。
朱玉林意外地问:“雷默,你这是……”
“朱秘书长,”我淡然一笑说,“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栽培和关照,再见了。”
我走出市政府办公楼,已经华灯初放,市府广场上消夏的人群熙熙攘攘,我望了一眼金光灿灿的凤凰翼,仿佛它立在那里在为我送行。此时,微风拂面,张怀亮按了一声喇叭,我上了车,同望了一眼市政府办公楼,心中有了一个新的起点。
二○○八年八月二十日
十四时二十一分于沈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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